我討厭人造衛星。每天起來從廣寒宮往外遠眺﹐看見地球軌跡漂浮著一個比一個醜陋的人造衛星﹐他媽的﹐太空快要變成垃圾站。心煩的時候﹐我會倚著冰冷的欄杆﹐抱著玉兔胡思亂想﹕我前夫最少有一項本領是挺教人懷念的。你不要心邪。我是說只需他彎弓引箭﹐不必十五分鐘便能把這些破銅爛鐵統統射下來﹐乾手淨腳。唉﹐很奇怪﹐竟然在這種情況下想起遠古的一個人﹐想起他的好處。
數不清移民到這裡有多久了。剛剛來的時候孓然一人﹐感覺是有點徬徨冷清的﹐還要適認這裡較輕的地心吸力﹐說不出的彆扭古怪。不過住下來一陣子﹐和玉兔相依為命﹐也就習慣了。怎麼說一個人在這裡生活﹐還是比較和他一起的日子強得多。雖然那時候我們是十日國的王與后﹐錦衣玉食無一或缺﹐但感情生活一貧如洗。
還記得很清楚那天和他在月桂樹下邂逅﹐我們很年青。他是堯帝手下一員大將﹐魁梧昂藏﹐胸膛壯闊﹐一眼看出是不世出的英雄材料﹐予人溫暖和安全感。那些感覺都是原始的﹐不能用常理及言語來解釋。當時我也是出了名的美女﹐而且美貌與智慧並重。在世人眼中﹐我們「應該」在一起﹐於是我們便開始交往。
很多人都知道我前夫事業上最大的成就﹐莫過於把九個太陽射下來為世人除害。你們年紀還小﹐當然記不起當時世上其實有十個太陽。在正常的情況下﹐只會有一個太陽在天空燃燒﹐其餘九個太陽都會同時休業﹐是為「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十個太陽輪流交替運作﹐一直和世人相安無事。
恐怕是機件故障失靈﹐天曉得那十個太陽抽什麼瘋﹐有天竟然一股腦兒統統跑到天上去湊熱鬧。大地變成了一個微波爐﹐草木鳥獸紛紛遭殃﹐民無所食。現在那些勞什子荷里活災難電影和當時境況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
堯帝總算知人善任﹐急召羿來排難解紛。當時我還是關心他的﹐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於是死跟著他馳馬來到山上。十個太陽的威力真是不可小覤﹐我的臉上汗流如雨﹐化妝像冰淇淋般滴滴答答地融化。幸而羿動作明快俐落﹐彎弓﹐引箭﹐臨危不亂﹐彷彿訓練有素。颼地一陣風快﹐最近的一個太陽應聲而下﹐如一顆流星般掉落東海之中。地上百姓頓時歡呼震天。
羿的弓弦霍霍彈動﹐箭如連珠﹐其餘八個太陽紛紛殞落。他這個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看見他從箭壺抽出第十枝狼牙羽箭﹐正是射得性起﹐欲罷不能。我馬上急道﹕「這個太陽不能射下來﹗」他怔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唉﹐誰說婚姻不是一場盈年累月的耐性大測試﹖
說時遲那時快﹐堯帝和百姓蜂擁來到山上﹐對羿進行前所未見的英雄崇拜。羿當然來者不拒﹐對於那些歌功頌德的花痴行為全部照單全收﹐忘然地沾沾自喜。在百姓充滿感激的眼中只看見箭射九日的救世主﹐然而卻不知道因為我說的一句話﹐免卻世人永遠活在漆黑中的厄運。別要以為我吃醋﹐這種風頭出不出也罷。只是想說史書上的記載﹐往往都不是事實的全部。
羿後來登基﹐我們的生活條件受到極大的改善﹐卻也是我們兩人感情關係走下坡的開始。那時候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但是羿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燈﹐是以納小的念頭一直不敢提起。當然這不等於他能對那些立心援交的異性坐懷不亂。這些繪影繪聲的消息傳到我的耳裡曾經令我氣血翻湧﹐到了後來心井乾涸便變得無關痛癢。畢竟我們的結合是經典的美女與野獸格局。我們唯一共同的地方只是熱衷於扮演神話傳說中的角色。這麼多年來彼此已完全失去了自我。
寂寞能驅使人幹一些意想不到的傻事。某天我在宮中再次與影獨對﹐於是來到丹房看看有什麼藥物可以讓我暫時忘卻一切失意。不經意丹房中央多了一個紫金色的爐鼎﹐爐中傳來一陣清幽的芳香﹐像薰衣草和白蘭花的混合氣味﹐令人精神一振。我好奇地打開丹爐﹐撲面又是一陣香氣﹐爐中赫然放著一枚琉璃斑斕的丹藥﹐藥身光彩流轉﹐丹房四壁頓時沐浴在一片異幻的碧色中。老實說﹐那時候我真不知道這枚丹藥就是長生不老藥。我和羿差不多十天半月都說不上一句話﹐他要是有心讓我知道早跟我說了。當時我無所事事悶得發慌﹐於是把丹藥放在掌中賞玩片刻。最後抵受不了誘惑﹐不假思索便把丹藥吞服。
不一會我感到飄飄欲仙﹐初時以為只是丹藥在大腦發揮效力。然而當腳尖漸漸離地﹐心知不妙﹐開始驚呼起來﹐響遍整個十日宮。太監宮女像無頭公雞般慌惶無措﹐一點都幫不上忙。我一翻眼睛﹐急道﹕「還不去找皇上﹖」
這時我的身子已飄離丹房﹐直往御花園隨風飛去。羿總算及時急馬趕回﹐大呼道﹕「姮娥﹐你幹啥﹖快快下來﹗」
我道﹕「我就是控制不了﹗你那枚究竟是什麼丹藥﹖」可惜我的身子突然被月色牽引﹐呼地一直往夜空攀升。
「姮娥﹗姮娥﹗」看著羿在地上氣急敗壞地跳嚷﹐御花園上一干人逐漸變成小黑點。就這樣我踏上了遙遙萬里的不歸路﹐世人美其名為「奔月」﹐但整個過程一片混亂﹐一點都不浪漫。
後來不少好事之徒穿鑿附會﹐編造了很多關於我的神話故事詩詞歌賦來點綴荒蕪的人間。雖然和事實相去十萬八千里﹐但我早已習慣了世人的幻想力﹐就像月球的表面﹐距離總帶來美麗的錯覺﹐而非一片千瘡百孔的灰白。
早陣子美國人登陸月球﹐曾經擔心他們會來坐地割據。幸而月球面積不小﹐這些不速之客只是插了一面花碌碌的國旗擾攘了一陣子便拍拍屁股揚長而去。我和玉兔又重新投入乏善可陳波平如鏡的的生活。
至於和我阰鄰而居﹐終日砍伐月桂樹的吳剛﹐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吳師傅這人不壞﹐只是有一個古怪習慣﹐喜歡把精赤著的上身弄得油亮亮的﹐然後唸唸有詞地伐樹。這種類型的男人和我前夫太相似﹐愛一次便夠。
最後﹐奉勸世人不要濫用藥物。
同題作品﹐請參閱 兩周一聚。
4 comments:
太厲害一篇!!
娥姐加油~
未讀最後一段前,想起《恐怖格林童話》,但覺此篇也可喚「恐怖中國神話」也,哈 ~
姮娥雖然話同「隔籬屋」吳剛師傅,只屬普通朋友。但基於「寂寞能驅使人幹一些意想不到的傻事」,姣婆月球遇著脂粉客,娥姐好有可能會把持不住,禁區失守嘅喎,哈哈!:p
火羽:
謝謝出的有趣題目﹐娥姐真的要加油~
wordy:
哈哈﹐只怕荒唐有餘﹐恐怖不足。
lemontree:
真的﹐歲月悠悠﹐數千年來沒有發生﹐不等如數千年後不會。只不過娥姐始終唔係金蓮﹐而吳師傅只搽生油不敷脂粉﹐素來心無旁騖只愛伐桂﹐他們兩人能否超越芳鄰關係﹐又是一篇傳奇。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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