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憶蓮LIVE07 (上)

若只能以兩個字來形容《憶蓮LIVE07》﹐我想﹐我會取用「灑脫」二字概括一切。 而「灑脫」這兩個字﹐又可以引伸成四組不同的詞彙﹐來加以闡釋這一次音樂會從不同層面上給予的啟迪和感應﹕瀟灑的演繹﹑洋灑的製作﹑脫俗的概念﹑及突破枷鎖的解脫。從音樂會上每一首精挑細選﹑重新編曲演繹的作品﹐都可以感受到這一次SL「灑脫」的風格。這種不啻於懸崖走索的演繹方法﹐透現了高度的自知和自信﹐管它重新編排的音樂是冷是熾﹑是動是靜﹐她都將心聲化作音符﹐脈脈流進聽者的內心﹐像芥子納須彌﹐一切盡在不言中﹐讓人驚識她的音樂在《本色》及《呼吸》後的嶄新領悟及更上層樓。

I 再不在乎

《再不在乎》除了在編曲上作出了明顯的改動外﹐SL的唱法也和英文原版及專輯版本大不相同。英文原版及專輯版本的編曲是懶洋洋的輕爵士﹐鋼琴琴鍵一瀉如注﹐隨意流轉﹐SL纖柔的歌聲則如夢囈耳語﹐悠然流露著慵懶和隨意﹐悄悄道別了都市的塵囂﹐有點「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光霽澹蕩﹑豁達釋懷。

07現場版的編曲﹐從第一個音符於渾沌初開中響起﹐已滲入了濃烈的黑人藍怨曲風﹐琴鍵的bass﹐如沉重的步伐﹐又如一聲一聲的叩門﹐直抵聽眾的內心深處。大提琴的嗚咽呼應﹐一遍又一遍地增添了怨曲壓抑的氣氛和繃緊的張力。SL的07現場版唱法帶有一種「切膚之痛」﹐反複的唱頌著「再不在乎」四字﹐彷彿是周而復始的自我說服﹑自我警醒﹑自我驅策。根據倫永亮先生的訪問﹐以這首歌來作開場序幕﹐SL是決心擺脫香港演唱會的固有模式﹐不在乎外界的評價期望﹐專心致志將音樂放在第一位。我覺得SL其實盡了力﹐但這一次不一定真的《再不在乎》。

如果她真的不再乎的話﹐就不會於網站上聽取樂迷正面及負面的意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調改曲序﹑也不會在音樂會後淒然落淚﹐向樂迷致歉及說出一番肺腑感人之言。說到底她是在乎的。也因為她的在乎﹐她的現場演出從來也不會讓人感到「自戀」或「放縱」﹐讓人產生隔膜。她的音樂理念一向是互動的﹑憑著現場觀眾的反應和共鳴﹑她的演繹遇強越強﹑表現更為出色。也因為她的在乎﹐才會決心刺激樂迷的思巧﹐去領會她07版音樂的意思。

《再不在乎》的藍怨風格更具血肉﹐作為是次音樂會的序曲真是最貼合不過。

II 自製空間

《自製空間》節奏明快﹐被監製珍而重之安放於《Ready》專輯第一軌的戰略性位置﹐赫然欲收「先聲奪人」之效。專輯版《自製空間》的編曲﹐令人輕奮暈浪之處﹐首推都市氣息襲人的色士風獨奏﹐還有銅管樂在每一句副歌後的對答和呼應﹐及質感華麗﹑綿綿不盡的弦樂所作出的背景襯托。

07現場版的編曲﹐取其神而棄其形﹐先是一串急雹似的拉丁敲擊鼓樂﹐繼而雜遝而來的還有笛子﹑小提琴﹑二胡﹑及鋼琴水乳交融的合奏。倫先生選用的樂器雖然中西合壁﹐卻沒有半點牽強或格格不入﹐對答有序﹐互取所需﹐產生出來的音樂化學作用﹐決非單單倚賴合成樂器的演唱會所能比擬。中段過場﹐笛子﹑鋼琴﹑敲擊樂及二胡銜尾並至﹑各擅勝場的一段精彩獨奏﹐足顯倫先生深厚的編曲功力﹐及眾位樂手毫不欺場的傾力演出。

《自製空間》承接著《再不在乎》歌意的餘韻﹐SL繼續我行我素﹑毅然以音樂另創一番洞天﹐拋開一切束縛﹑一切遊戲規則﹑自製這刻快樂的感覺。SL的現場演繹比專輯版勝出不知凡幾﹐一方面是唱功上日積月累的進步﹐另一方面是感情完全地投入﹐拿捏了《自製空間》那種發自於內心﹑不可抑止的喜悅﹐從而也深深感染了所有樂迷﹐產生出不斷循環遞增的連鎖效應﹐全場哄動。

III 由你開始

對於不太熟悉SL音樂的人﹐《自製空間》故然是冷門歌曲﹐《由你開始》更可能是聞所未聞。07音樂會曾被指出「非主打歌」太多﹐沒有《依然》﹑沒有《至少還有你》﹑沒有歷時十多分鐘的舞曲Medley﹑冷落了部份聽眾云云。然而出席一個音樂會﹐是不是需要每一首歌都能倒背如流﹐才能欣賞歌手及音樂人的演出﹖出席音樂會又是不是為了滿足自己「先入為主」的觀念﹐還是希望從歌手及樂隊的演出﹐獲得一種有別於專輯版本的珍貴體驗﹖KTV類型的演唱會太多﹐「人們久不見蓮花」﹐也很難怪。SL這次再度「褪去鉛華﹑返璞歸真」﹐在扭曲萎靡的商業環境下﹑仍然對音樂充滿熱誠和執著。只不過堅持「忠於己敬於藝」﹐卻在樂壇引起了重大的反響﹐真的始料不及。

《由你開始》雖然上過香港流行榜﹐然而真正的價值卻長存於樂迷的心中﹐是一個隱藏在《沒結果》和《回來愛的身邊》之間的小秘密。SL以前沒有什麼機會在現場演唱這首作品﹐一來它不是主打歌﹐二來場合不一定合適﹐三來這首小品難度頗高。SL的07現場演繹駕輕就熟﹐尤其中段及末段的哼唱及變化﹐聲線脆亮柔美﹐假音要多高亢有多高亢﹐較之專輯版本裡那種羞澀甜蜜的喁喁私語﹐增添了自信﹑成熟和奔放﹐像蓓蕾終於綻放﹐迎風招展。

專輯版的《由你開始》由香港爵士樂手Roel Garcia 編曲﹐根據了Cherelle的版本﹐以輕快的合成電子配器為主。當然最為人樂道的﹐是他所編寫的琵琶和弦﹐如驚鴻一瞥﹑引人入勝。07現場版的配樂是Roel Garcia和倫先生攜手編寫﹐不但琵琶部份重彈悅耳舊調﹐還加插了二胡的亦步亦趨。兩種元素相遇﹐如兩名國手對奕﹐插針不下﹐較之專輯版本的編曲更具層次﹐更見豐盛斑麗﹐清新可喜。

IV 匆匆

《匆匆》在「都市觸覺」系列的眾多舞曲之中不算很受矚目﹐畢竟江湖地位遠不及《傾斜》﹑《一分鐘都市、一分鐘戀愛》﹑《燒》等經典大熱之作﹐演唱會上的曝光率也不及欲拒還迎的《推搪》及愈戰愈勇﹑充滿拉丁狂熱的《逃離鋼筋森林》﹐只曾在96年《舞動傾斜Medley》中「匆匆」亮相﹐聊表心意。很多樂迷比較喜歡SL第二張國語專輯《都市心》裡的國語(混音)版本﹐尤其曲末的即興演繹﹐狂飆高音﹐令人措手不及﹐又拍案叫絕。

直至到2003年《最好的…林憶蓮》新歌加精選﹐《匆匆》和《走在大街的女子》輪迴再生﹐前者邀得日本的 DJ Hasebe (長谷部大助) 重新混音﹑將歌曲從九十年代引進成為千禧後的trip hop﹐後者則被編寫成八聲部和音﹑以清唱 (a capella) 方式將旋律變化詮釋﹐一新耳目。《匆匆》和《走在大街的女子》兩者赫然被列取為07音樂會的曲序之一﹐可見不只純屬巧合。

《匆匆》07現場版本的編曲手法比較接近90年粵語專輯初版多於03年混音新版﹐尤其加插了澎湃瑰麗的弦樂﹐如虎添翼﹐令歌曲的氣勢矍然賁張。中段的即興唱腔及和音交流﹐SL + Corianna + Angelita 三姝相互激勵扶持﹐使本來不免循環重複的旋律﹐增添了戲劇性和瞬息萬千的感情變化﹐初版呈現的無奈不解﹐在這個版本頓時成為了起伏激宕的內心交戰。儘管「love is a game﹐don't take it too seriously」﹐但人非草木﹐知易行難。

V 都市心

07音樂會最後一晚的曲序(也是CD版的曲序)﹐開首五首作品﹐其中三首無巧不巧均來自《都市觸覺Part III Faces & Places》的b side﹐《匆匆》和《都市心》的出場次序更和專輯版本的曲序毫無分別。雖然前者是改編的騷靈舞曲﹐後者是原創的抒情R&B ballad﹐但兩首作品之間的呼應和承接是那麼自然恰當﹐從「夜幕漸滲進晚空」漸入「點起了晚燈」﹐一動一靜﹐效果奧妙無窮。經過了《自製空間》﹐《由你開始》及《匆匆》三首節奏比較明快的熱身作品﹐樂迷終於進入了心無旁騖的狀態﹐《都市心》的反高潮﹐更能使人屏息靜氣﹐將自己完完全全付托於SL的歌聲裡﹐相忘於她的音樂境界之中。

因為生性愚鈍﹐《F&P》剛剛推出的時候﹐一直誤以為《都市心》只是一首情歌﹐加上國語版本《誰是我的唯一》的影響﹐這個「暢快的錯覺」就更根深蒂故。後來周禮茂先生指出《都市心》中的「你」其實不是指誰﹐是指字意相符的「都市」。以前對歌詞裡某些似懂不懂﹑似通不通的地方﹐頓然變得豁然開朗﹐明日到「別了你的灰塵」﹑「回望你為我﹐再點起了晚燈」﹑「陪你到夜深」﹑「步向你的清晨」等等……根本是周先生對香港都市生活﹐充滿著濃厚感情的描述。專輯裡《前塵》和《都市心》暗暗呼應﹐如硬幣的兩面﹐前者寫都市情﹐後者繪都市景。

專輯版的配樂比較忠於八十年代末期R&B ballad的傳統編曲風格(色士風﹐合成電子配器及層疊的和音編排)﹐兀自瀰漫著一股柔弱如水的感性。07現場版先以副歌的和音啟幕﹐比較入塵的色士風被蕭涼低迴的長笛所取替﹐SL的唱法保留了原版的感性﹐但揮灑更見率性自如﹐在不少地方隨意變化修飾﹐令歌曲更具生氣﹐加上雷﹑李及Chamberlain 極盡熨貼的和音﹐令人陶醉不已。

VI 走在大街的女子

07音樂會上八部和聲清唱《走在大街的女子》一段﹐大垂幕上投影出許多許多SL的影像同部和唱﹐傳為佳話。這個面面俱圓的舞台意念﹐原來由音樂總監倫先生提供。SL在sandyandme的短訪中透露﹐歌曲的所有清唱片段完全經過重新錄製及剪輯﹐視覺影像拍攝為期半天﹐在會場中經過三部投射機同步播放﹐前期及後期製作複雜精繁﹐和台前SL不費吹灰之力﹑輕描淡寫的演繹大相逕庭。

《走在大街的女子》一曲四唱﹐每個版本都帶出不同的情懷﹕《走在大街的女子》承襲了《都市觸覺》的餘韻﹐滲透著都市儷人在繁華盛世﹑載浮載沉的無奈﹔《讓我笑吧》則是感情生活由濃轉淡﹑難以盡如人意的諷刺﹔《Love and Live and You and Me》是自主獨立的宣言﹔《走在大街的女子》的a cappella 版本則銳意推陳出新﹐也顯示了SL益發進步的唱功。

07音樂會上的表現﹐雖然沒有其他歌曲的隨意演繹及即興變化﹐然而不論感情投入及聲線運用﹐堪稱「圓熟流暢﹐無懈可擊」﹐令人擊節讚嘆。

VII 聆聽

音樂會曲目中出現《聆聽》﹐絕對出乎意料之外﹐卻也是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驚喜。

專輯《本色》是暌違粵語樂壇一段日子後的回歸﹐選曲製作填詞雅俗共賞﹐照顧到商業市場及音樂素質雙方面的考慮﹐也滿足了樂迷不同的需要。《Incomplete》﹑《沒結果之後》﹑《還是我還是你》及《不敢奢想改變你》這些作品都是馬上傳電﹐一接觸便 fell in love。於我而言﹐戀上《聆聽》則是一個比較慢熱漸進的過程。SL在專輯版本中引用了嶄新的唱腔﹐有點歐陸alternative pop 的風格﹐因為主歌部份SL的鼻息刻意地濃烈﹐不免讓我產生SL患了感冒的錯覺。然而這首作品﹐愈聽愈有味道﹐尤其副歌部份如推窗望月﹐音域愈擴張愈開闊﹐像漫無止境﹐到了最後轉入高亢的假音﹐情真意切﹐可說是高峰絕境的所在。

久違了的周禮茂﹐以曲折的筆觸描述一段動人的感情。前事雖已湮遠﹐男主角仍對舊情念念不忘﹐常常觸碰著傷口暗自回首。女主角在寂靜中以心聲吶喊﹐希望男主角注意到面前珍貴的一切﹐走出像陰霾﹐重新開始。

音樂會的現場版本﹐編曲方面和專輯錄音版本大同小異﹐均以清脆優雅的琴鍵為主﹐流露了實事求是﹑不求花巧的簡約主義。SL的現場演繹更見精彩放鬆﹐主歌和副歌部份﹐發音和用聲的反差﹐沒有專輯版本那麼涇渭分明﹐相對而言感情也比較一氣呵成﹐令人渾然溶入一片音樂境界﹐甘心情願被她的歌聲牽引帶動。

《走在大街的女子》和《聆聽》讓聽眾進入了音樂會的第二部份﹐自此歌曲比較著墨於個人的感情際遇﹐悲喜悱惻細膩。倫先生也指出了編曲方面以「不插電」為主﹐和弦雖然複雜困難﹐但效果卻以清雅隨心為主﹐用以突出歌曲本身起伏強烈的旋律及歌手另闢蹊徑的演繹。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