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玫瑰

在香港唸初中的時候﹐還真的沒有看過亦舒。

文藝言情小說﹐那時候還是欣賞白先勇和李碧華的作品居多。前者深刻後者尖刻﹐他們的文字賦予寬曠的空間供人玩味細嚼﹐故事也不盡是翻來覆去相戀失戀﹑死去活來那麼膚淺狹隘。況且十多歲的時候看書頗顧全面子﹐有點在乎旁人的想法﹐寧願給朋友知道正在閱讀李碧華﹐也不願意給別人發現自己在看亦舒。畢竟亦舒作品的主要對象(曾)是中學女生﹔我姐中學時代的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便是死忠的亦舒迷﹐每一部作品都讀得爛熟如流﹐是以當時自己極其量只是頭號的金庸迷﹐和亦舒林燕妮劃清界線。

到了楓葉國後﹐自己給自己定下的閱讀約束和界限﹐蕩然無存。市立圖書館裡藏有數量極多的中文書﹐當中不乏亦舒的小說﹐也就因利成便看過一些。第一部接觸亦舒的小說是《玫瑰的故事》﹐全因楊凡曾經把它改編成為電影﹐由周潤發和張曼玉來飾演家明和玫瑰*。

沒有看過《玫瑰的故事》的人﹐可能會以為它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是溥家明和黃玫瑰生死相許﹑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其實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大錯特錯。《玫瑰的故事》是女主角半輩子的際遇﹐全書分為四個截然不同的章段﹕「玫瑰」﹑「玫瑰盛放」﹑「最後的玫瑰」﹑及「再見玫瑰」。每一篇都從不同角色的觀點﹐以第一人身來敘述故事的發展﹐是以每一章段的描寫手法都各具特色。雖然故事仍然離不開女主角的感情生命 (不是感情生活﹗)﹐這四節故事既獨立成篇卻又前後連貫呼應。每一名主角配角都有他們的成長過程﹐既是玫瑰一人擔綱的故事﹐也是眾人協力演出的群戲。很多時候最精彩的言論和反應﹐往往出自黃玫瑰身邊的人﹐如長袖善舞的黃振華﹑優雅理智的蘇更生﹑年少美麗的方太初﹑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的莊國棟等。反而最為人熟悉的家明/玫瑰戀﹐只是故事的第二部份﹐屬於「起承轉合」的承接點而已。

跟張愛玲筆下《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女主角相似﹐黃玫瑰其實也是一個具體明顯的概念。紅白玫瑰的存在﹐是普天男人(振保) 的取捨﹐既得隴復望蜀﹐最後幾經掙扎﹐道貌岸然的面具背後﹐剩下的只是無法釋懷的「兩難」和「遺憾」。黃玫瑰則是愛情的化身﹐是謫仙般的人物﹐她作出的一切大決定皆和愛情有關﹐不管是下嫁方協文﹐甘願為他留在美國相夫教子﹑任勞任怨﹐還是拋開一切守在只剩有三個月生命的溥家明身旁﹐黃玫瑰一直在感情世界裡難逃宿命卻又百折不屈。

也許以玫瑰來比喻愛情﹐有人會覺得手法未免過於庸俗和淺白﹐失卻深度與曲折。然而從流行文學的角度﹐《玫瑰的故事》是信筆而成的故事﹐雖沒有林燕妮的《緣》那末結構嚴緊﹐然而故事女主角卻像溫室玫瑰被移植到曠野裡成長一般﹑不畏寒暑﹑一直燦爛盛放﹑艷麗自若﹐也使讀者在不知不覺間關心起主角的命運。

《玫瑰的故事》也就像愛情﹐在人面前可以說不稀罕嗤之以鼻﹐然而也可以撫心自問﹐當世界沒有玫瑰﹐是多麼可惜。

*雖然電影版本和小說跟本不是同一回事﹐主題曲還是十分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