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裡的傾城傾國的人大抵如此」。
去年年底把《傾城之戀》從書架上拿來重讀。隨著時日增長﹐體驗感受也跟二十來歲剛剛啟閱的時候有所不同。這部小說是張愛玲的名作之一﹐曾經被搬上大小銀幕。說范白之戀不浪漫不蕩氣回腸﹐那不正確。也許﹐白流蘇一路走來那麼崎嶇吃力﹐到最後熬出死生契闊與子相悅的團圓結局﹐不免使人感懷惆悵。
故事一開始﹐流蘇二十八歲﹐離婚多年﹐三哥四哥投資失敗把她的錢財如覆水散光。家裡食指繁多﹐年輕的妹妹侄女還沒出身﹐沒有誰會為她綢繆設想。加上嫂子們天性尖刻針鋒相對﹐日子過得格外悲涼辛酸。
三十三歲事業有成的范柳原本是流蘇七妹的相親對象。流蘇一身白色的旗袍如出塵的水仙﹐﹐七妹寶絡氣質遠不及姊姊﹐加上流蘇在舞池上和柳原三度共舞﹐贏得柳原的青睞。雖然流蘇知道七妹心裡怨怪她﹐但同時也察覺家人不禁對她另眼相看﹐因為「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一點賤」。
流蘇雖然命苦﹐但不荏弱。她在白家縱忍氣吞聲﹐也沒有認命放棄自己。對於柳原﹐流蘇滿懷計算。青春所餘無幾﹐愛情太縹緲﹐她需要的是經濟上的安全﹐一片遠離白家的自由空間。張寫得再淺白不過﹐這段傾城之戀是流蘇的孤注一擲﹕「流蘇的手沒有沾過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歡賭的。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如果她輸了,她聲名掃地,沒有資格做五個孩子的後母。如果賭贏了,她可以得到眾人虎視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淨她胸中的這一口惡氣 」。
於是流蘇應了徐太太的邀請 (其實是柳原一手策劃)﹐千里迢迢從上海來到香港。面對香港飛紅酣綠的繁華盛世﹐流蘇的心情可圈可點﹕「在這誇張的城裡,就是栽個跟頭,只怕也比別處痛些…… 」
范白二人的交往如一場世紀對弈般心智鬥盡的遊戲。范柳原曾經放浪過﹐但一開始他已愛上了流蘇。千方百計耗盡心思﹐他只想得到流蘇的愛作為回報。然而流蘇對愛情不存厚望﹐一心只想柳原娶她為妻﹐是以並不了解柳原的思言行為﹕「原來范柳原是講究精神戀愛的。她倒也贊成,因為精神戀愛的結果永遠是結婚,而肉體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一階段,很少結婚的希望。精神戀愛只有一個毛病:在戀愛過程中,女人往往聽不懂男人的話」。
因為流蘇的目的性過於鮮明﹐於是柳原也表明心跡﹐這一段話也夠擲地有聲﹕「我不至於那麼糊塗。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對於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許你不在乎。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
明顯地流蘇低估了柳原﹐加上柳原藉故讓流蘇吃點醋讓她冷卻下來﹐流蘇的心理壓力日漸不勝負荷。她咬咬牙決定回上海﹐然而換來的只是「聲名掃地」。在白家妯娌的眼中她只是一個豁了出去但什麼益處也撈不到的下賤女子﹕「本來,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女人想給當給男人上而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了她也還污了刀」。做女人何其艱難﹗
敗走上海是流蘇最黑暗的日子﹐看來她是滿盤皆落索﹐連希望的灰燼也被吹得蕩然無存。然而秋天過後柳原還是致信央求流蘇回港。流蘇手上已沒有籌碼﹐連自尊也負擔不起﹐只好回去。這次他們自毀了心底的長城﹐感情在一星期內突飛猛進。柳原要返回英國工作﹐於是為她購下物業僱請佣人﹐流蘇也不介意成為他的情婦。畢竟﹐她知道柳原在一年半載也不會匆匆棄她如蹩履﹐她有一定的把握。再者她一輩子也在擠擁得令人窒息的環境求存﹐這樣平淡清幽的生活也許是命運的補償。流蘇在棋枰上開始隨緣。
就在柳原赴英的那一天﹐太平洋戰爭蔓延至香港﹐槍林彈雨裡柳原轉折回家尋找流蘇。於是二人重回淺水灣大酒店暫避戰火。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的大時代結束了范白感情上兜兜轉轉的捉迷藏。只有坦誠相對二人才能執子之手﹐以前的舞池沉醉沙灘漫步鬧市遊蹤都如過眼雲煙。正如柳原所說﹕「我們那時候太忙著談戀愛了,哪裡還有工夫戀愛?」真是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