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

很多年前問起父母自己名字的由來。其中一個字是族裡的輩份﹐祖先傳下來的﹐所有堂兄弟都共同擁有﹐父母當然不能叛宗忘祖擅自改動。最後一個字呢﹐父親在醫院給予母親三個選擇﹐由她定奪﹕一是「權」﹐一是「民」﹐另一則是現在的名字。據家母解說﹐「權」字過於霸道稍欠溫雅﹐令人聯想起恐武有力的地盤工頭﹔「民」字比較通俗﹐上憶成萬﹐也像一件每家每戶冬天必備的羊毛內衣。給母親這樣一批﹐這兩個字不免要落選。但想一想當時父親對我這個嬰兒的期望也真不小﹐要不執掌大權﹐要不為民請命﹐總要幹一番大事﹐累不累呀。幸而家母睿智英明﹐免去了這樣糾纏一輩子名不副實的諷刺﹐我也樂於胸無大志地為所欲為。話說回來這是我第一次和「權」擦身而過。

俗語有云﹕「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結果﹐很多人眼裡就只看到「權」和「錢」﹐別的都好像無關痛癢﹐其言行輕則令人側目﹐重則令人髮指﹐的確好應該醒醒。然而煞有介事地相比起來﹐「錢」又要比「權」實在得多。因為﹐「錢」—奉公守法地賺來﹐是閣下的﹐要怎麼揮霍旁人管不著﹔「權」—卻是借來的﹐誰都不過暫時地狐假虎威一番﹐不可永遠私有。

不是嗎﹐就算生於古代帝王之家﹐有朝一統天下﹐聖天子的權力也不是固若金湯﹐也可以化成薔薇泡沬﹐蕩然無存。《論語》說得好﹕「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皇帝失德﹐最後權力轉移至別姓人家的手裡﹐是不易的事實﹐古今中外亦然。答案明明就在那裡﹐不過有多少皇帝會看用戶手冊﹖

在今時今日的辦公室裡﹐恃勢弄權者仍大不乏人。有些人專橫跋扈﹐喜歡以職權來填補自卑心理的黑洞﹐對於職銜看得很重階級分得很開﹐也許說的比唱的好聽﹐本身卻沒有多大才幹。雖然言行幼稚可厭﹐但不是沒有辦法應付﹐為害不算很大。有些則是把絕頂聰明誤用﹐無惡不作﹐漠視人間變成地獄﹐仗著的是一時的淫威。

上世紀初出茅廬的時候﹐曾經很傻地撕破臉和那些人物據理力爭。結果就算立場正確﹐說話卻不留餘地過了火位﹐把局勢弄得更僵﹐身邊想幫助自己的人都不好插手。碰釘是成長的代價﹐誰都不能倖免。後來發現是非要清楚﹐但更要自律﹐不要讓旁人改變自己。依循著心裡的北極星務實辦事﹐一切自有轉機。若然未報﹐時辰未到。

若然自己的表現有口皆碑﹐別人也不敢貿然來侵犯。把本份做好﹐先立於不敗之地。當然旁人可以吹毛求玼﹐雞蛋裡找骨頭﹐然而盡力而為也於心無愧。倘若身心無法承受上級或同事不平的對待﹐真正有才幹的﹐也不怕找不到更好的機會。

然而個人經驗所得﹐那些不懂得尊重別人恃勢弄權的小人﹐不管多麼顯赫風光﹐最後還是挾著尾巴落荒而逃﹐案例屢見不鮮。他們失敗的原因不是黃雀在後﹐而是自掘墳墓。他們橫行時自己也一直不快樂﹐是雙重的悲哀。從旁看到這些人從高處墮落﹐已經不再心涼﹐反而覺得那是循環再用的警惕。倘若行差踏錯﹐他朝君體也相同。

權力給予人較大的思想和活動空間﹐如酒精般能使人飄然陶醉。然而不管身處何地身踞何職﹐抱著權力是「暫時借來」的心態﹐每天無私地適當使用﹐用後放回原位﹐就不會迷失在一場遊戲之中。

人在江湖﹐誰都不免狐假虎威。饒是如此﹐我們可以選擇做一頭像《小王子》裡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