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在港首次乘坐火車﹐這種交通工具還沒有電氣化。記得﹐祖母綠色的龐然車身﹐沉鬱一如濃密墨林﹐蟠踞於鐵軌上﹐彷彿高不可攀。簡陋陳舊的車廂﹐不知為何長期維持擠擁﹐長廊是那麼狹窄﹐卡座不太舒適﹐各色乘客身上流傳著不同的故事。最難忘的﹐是微拱的天花板上安裝著一只又一只扁圓的電風扇﹐像有生命的小鳥籠﹐如鉈螺般自轉﹐擾擾嚷嚷地撥動著車廂裡渾濁的空氣﹐把乘客集體的氣息編織起來。每次火車進入穿山的隧道﹐一廂燈光都會驟然忽明忽滅﹐乘客紛紛關上車窗﹐唯恐廢氣鑽進車廂﹐煞有介事地凝重。還是上世紀﹐窗外的新界仍存有一片片的農田﹐衛星城市是一個前衛趨時的社會課詞彙﹐還沒有成為歷史概念。
小時候愛煞了松本零士的《銀河鐵道999》。不知道為什麼美達露離開「麗的」來到「無記」後﹐名字竟然變改成了既悶且俗的馬德蘭﹐幸而星野鐵郎還是星野鐵郎﹐不然少不更事的我準會罷看抗議。曾對只有一雙澄黃眼睛、身穿藍色制服的車掌先生﹐抱有莫名的好感﹐跡近暗戀。覺得他一壁盡忠職守﹐公正不阿﹐另一壁卻又對美達露和鐵郎兩名乘客照顧有嘉﹐是個百份百的好人。星野鐵郎在地球是一名地位卑賤的奴隸﹐遇上神秘冷艷的美達露﹐接受了她的邀請﹐拿到銀河鐵道999的永久車票﹐共同遠赴遙遠的惑星﹐免費換取長生不老的「機械身體」。途中所遇的每一個星球﹐和《小王子》相仿﹐都充滿了曲折離奇的遭遇﹐時而驚險刺激﹐時而發人深省﹐讓主角鐵郎和觀眾咀嚼玩味生命的真正意義﹐原來燦爛不受時間的囿限。也因短暫才更顯得珍貴。每一集快要完畢的時候﹐鐵郎都會倚著車窗觀盼。當時我大惑不解﹕字宙不是「真空」的麼﹐怎麼他們連車窗都可以不用關上呢﹖可知﹐實事求是和自討沒趣沒有什麼分別。
加拿大早期華人移民和鐵路是不可分割的。加國開埠之初﹐華人離鄉別井漂洋過海來到新大陸闖天下﹐咬緊牙關冒著生命危險﹐逐寸逐寸開山闢地﹐築建了加國西岸的鐵路。那批華裔鐵路工人﹐對楓葉國的建國大業作出了莫大的貢獻﹐也寫下了血淚斑斑的一頁。華人在這片土地所走的一段路﹐漫長坎坷﹐直至今天開枝散葉﹐還是沒有一天不忘自重與爭氣。加國最美最壯闊的鐵路風光﹐乃從中部草原省份至西岸洛磯山脈的一段。雖然我們還不曾親身感受﹐然而總有一天會購票一試。
在美國乘火車的機會不多﹐最難忘一次是乘坐Amtrak從洛杉磯至聖鐵戈。當離開三藩市那一段﹐在蜿蜒的山嶺上﹐可以遠眺橫無際涯的太平洋﹐風光無限。那時候正值黃昏﹐夕陽慢慢斜照山嶺大海﹐景色動人。
歐洲的鐵路文化仍然繁華﹐也與時並進。很多住在倫敦五環外的人﹐每天都乘坐火車到一環上班﹐日復如是。King's Cross火車站﹐也因為Harry Potter一書而蜚聲國際﹐車站裡也特別在一壁磚牆上﹐掛有9 3/4月台的牌匾﹐讓書迷留影之用。從倫敦滑鐵盧乘Eurostar﹐通過英倫海峽的隧道﹐可以直抵法國巴黎Gare du nord﹐全程舒適方便﹐既不必擔心渡輪上偶有的風浪和顛簸﹐也不用忍受希斯魯機場的折磨。去年冰島火山爆發﹐瀰漫半天的火山灰令歐洲航空全面癱瘓﹐火車重新成為了歐陸主要的交通工具﹐疏導盈千逾萬擱淺的遊人﹐功德無量。
日本的鐵路文化也不遑多讓。去年東遊﹐我們從成田空港乘坐新幹線到品川﹐轉車到達姬路﹐其後數天從廣島、大阪、京都、一站一站回到東京。在日本乘坐火車是一種毫無壓力的愉快經驗﹐車廂中的乘客安靜禮讓﹐極具公德心﹐手機只是用來發短信﹐沒有人高談闊論。服務員殷勤有禮﹐不是那種做又三十六不做也三十六的打工皇帝。最難忘的是從廣島至大阪的一段路程﹐我們上了「沉默車卡」﹐全車鴉雀無聲﹐人人自律﹐相同情形很難在其他國家出現。
初中時唸朱自清的《背影》﹐感受很深。作者在車廂中看著父親年邁的背影﹐原來高低張羅﹐只為自己在路程上有橘子解渴。這一包橘子盛載著多少無法細辨的親情和離情﹐很讓人感動。最近我們渥京和多倫多為著家人兩邊奔波﹐偶爾會乘長途旅行車或火車﹐雖然分開的時間很短地域的距離也不是天南地北﹐然而每一次的車站送別﹐感覺也和《背影》所寫的無異。
和火車有關連的電影也不少﹐順手拈來的有《柴瓦哥醫生》、《天下無賊》、《東方快車謀殺案》、《阿飛正傳》﹑《1900》﹑《哈利波特》﹑《潛行凶間》……還有「他一直沒有回頭,他彷彿坐上一串很長很長的列車,在茫茫夜色中開往朦朧的未來」的《2046》。
於我而言﹐火車是一種充滿感情的交通工具。